我与天同(北京天同律师事务所)的几次亲密接触,都在南湾子3号那间四合院。
不同于其他北京律所几乎都在写字楼中办公,天同将办公地址安放在具有京都印痕的四合院着实罕见,在律师行业可谓绝无仅有。
对于具有深厚乡土生活印记的我们而言,相较于现代感十足的摩天大楼,充满泥土芬芳的四合院带来的亲切感是无以比拟的。数百年帝都下充斥着民间气息的四合院一旦与现代商业相结合,不禁令人遐想无穷,而用于律所的办公场址,似乎又比一般商业涌入更多元素。将律所安放在四合院,是天同的一大创意。
几次去四合院,竟有一半的概率邂逅天同那位著名的喵星人,灵动而又懒散,为这家商事律所平添了烟火气息。走进庭院,抬头即可见天,碧空白云,平望四周,斑驳的黄瓦红墙让人顿感心旷神怡,睥睨四方,仿佛己身一下成为天地之中心。海棠花枝、国槐柿树、蕉叶修竹相互掩映,婆娑作响,让伏案工作的身心劳累顿时消散,这是在数十米、数百米高的塔楼办公室中不会有的感受。
回访四合院,或者忆及四合院,想念与蒋律师及天同诸位同仁交往的点点滴滴。
与天同的交集,多数发生在四合院。
2019年建党节,法大商法研究所党支部与天同党支部联合搞党建。7月1日一早,我带领商法研究所的十几名同事浩浩荡荡地开进天同,参观这所传说中的四合院,并与多位天同律师交流座谈。会议日程安排得非常紧凑,参观所里党建室、听取经验介绍,一系列咔咔合影后又在无讼厅座谈,天同律师讲商事诉讼代理,我们讲商事法治理论新发现。其间忙碌的蒋律师几进几出,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座谈会上,也趁间隙多次即兴发言。国内最负盛名的商事诉讼律所与国内最大的商法研究所联席,加之蒋律师的母校情结,席间宾主相谈甚欢,决定结为“战略伙伴关系”,定下以后每年互访的计划等等。但因疫情长漫漫,此等规划一直被搁浅至今。疫情过后若能恢复,也是斯人已去,惟余当时音与貌。
中午时分,天同以牛肉面款待我们,据说是圈子里颇有名气的律政美食。待到热气腾腾的十几海碗端上来,果然不同寻常,庭院里树荫下,教授们品面之余不忘吐槽,将其与雇主单位那间简陋食堂的清汤牛肉面进行色、香、味全方位比对,笑言这是“牛肉面”与“牛肉味面”的比较法研究。在妙言迭出的吐槽与品评中结束午餐,我发现多位同事都主动要求加了一碗或半碗天同牛肉面。
在疫情笼罩的2020上半年,天同/无讼两次邀我直播法律课程。第一次是在2月13日晚间八点钟,讲授“公司诉讼中的债权人保护”,彼时正值武汉疫情肆虐,国人困在家中。我愉快答应邀约,用两天时间精心准备了PPT,在云南大理家中的书房进行现场直播。第二次是在6月15日晚间八点,彼时民法典刚刚颁布,天同邀请一众民商法学者进行专题讲授,本人有幸忝居其列,讲授“民商合一与民法典的商事法律规范解读”。
第一次公益直播的所得收入已全部捐献给湖北疫区,这是很有意义的事情。抗疫期间我参加过多次募捐活动,惟有天同给我颁发了制作精致的捐赠证书,这体现了律师事务所的水准与用心,现在正静静地立在我法大办公室的书柜上方。我也不吝向往来的师生们展示这一证书。
第二次直播活动结束时已是晚上十一点,在何海峰、赵润众等律师陪同下我走出录播间,发现蒋律师竟然在门外等我,说要送我回家。我在车上请教了运营无讼的诸多问题,蒋律师都豪无保留地作出分享,并兴奋地告诉我无讼已经具备盈利能力,商业模式也走向成熟,未来可期。半小时车程过的很快,我们仍意犹未尽,下车后便又在小区东门处聊了一小会儿,眼见时间已经进入第二天,只得无奈相约下次再找时间详谈。蒋律师打开后备箱,言明要送两套天同码以表对我贡献抗疫事业的谢意。想到读书人窃书不为偷,接受图书也不会影响慈善捐赠之举的法律性质,更何况还是业界盛名的天同码,我也就欣然接受并连连致谢。
三套天同码是六大箱五十四本厚如辞海般的图书,疫情期间小区保安不让外部车辆入园,加上司机我们三人吭哧吭哧地步行500多米一起搬书到单元楼门口,顿时汗流浃背,蒋律师及司机才告别而去。这两套图书如今分别置放在我家的书房、律所办公室及法大办公室,读书抑或打字间隙偶有目光停留于兹,不禁让人回忆起那天晚上搬书时蒋律师稍有佝偻的身影。斯人自兹去,唯留赠书香。
2020年11月29日,受天同郑州分所主任赵剑英律师委托,我再次前往天同为家乡河南省律师协会的律师大讲堂录制课程。在刚刚装修完毕的四合院地下录播间,上午讲授“公司纠纷裁判的前沿问题”,下午讲授“民法典中的商事规范与商事裁判思维”。录制间隙在天同食堂就餐,我刚刚进门落定,便看见蒋律师手握两部手机匆匆赶到,言明要陪我吃饭,但被我表情严正地婉拒,首要原因还是实在不忍再打扰主人,占用其宝贵时间,二则一人吃饭更加随意,也是我随性生活的一部分。蒋律师称专门来陪饭来了,且要与我好好聊聊,我也就只能客随主便,也寻思正好趁此机会请教一下律媒运作事宜。
于是宾主坐下,六小碟荤素搭配、两盏汤羹、两小碗米饭外加两杯冰茶,开吃开聊。话题刚开,一枚糖醋排骨在嘴中尚未咀嚼充分,即有电话进来,蒋律师也不避我,边接听电话边示意我自便。但出于礼貌,我停箸等待。数分钟后电话结束,我们继续吃聊,不料另一部手机又响起,蒋律师接起电话,我则慢慢继续进食。大约又过了数分钟,蒋律师挂断电话抱歉一声,我忙说理解理解,都是紧务,你也赶快吃。蒋律师连连应允,但刚刚一大口汤下肚,电话又来,蒋律师满脸歉意地转身出屋接电话,等他再回来时,我已饭毕,喫茶静候。蒋律师埋头扒饭两分钟,放下碗筷。我看看表,从12:40到13:25,一共45分钟用餐时间,蒋律师接电话竟占去一多半。
蒋律师离世的数月后,我在一次读书会上以周公一饭三吐哺的故事来形容蒋律师之忙碌,学生们听完了的主要感受是律师工作辛苦备至,抑或是蒋律师劳苦敬业,不得而知。最近几年我带的优秀研究生也有几位选择去天同,都是质慧性良的孩子,其中不乏具有学术慧根者,我时常为之不从事学术研究而惋惜不已。但想到我在学术内外、大小场合所鼓吹的最好法律职业乃是律师,不仅深刻支持他们的事业,更欣慰他们作出加入律师队伍的职业选择。其间,也不断听闻他们在天同的喜报,虽然有人进有人出,但都奋战在商事诉讼的第一线。这可能是最好的法律故事续造了,也是蒋律师最寄予厚望的一部分。几年来我与蒋律师多次探讨的商事审判与诉讼业务的专业化、职业化、学术化之推进事业,后继有人。
近一年来,与辛主任、彭主任、何律师等多位天同律师偶有往来交流,得知蒋律师之后天同继续乘风破浪,很为他们高兴。有时来回最高院、最高检的路上,也会透过车窗西望一眼四合院。故人已驾鹤,庭院仍深深。
前几天不经意发现,蒋律师的电话与微信还在通讯录。总有一些人的离去,让你难说再见。再次缅怀这位不知疲倦的行业先行者。
也祝愿天同的未来好运,商事法治的发展好运!